张凤霞的小卖部会随着冬、夏牧场的迁移走，我的小卖部也需要随着工地走。
作者 | 崔斯也
25 岁的诚诚是湖南人，去年四月份，她在新疆阿勒泰开了一间小卖部。
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李娟的《我的阿勒泰》。今年年初，由其作品改编的电视剧大热，让人们对遥远的阿勒泰牧区充满向往。在剧里，张凤霞的小卖部随着冬、夏牧场迁移，成为串联起许多故事的场景，人情冷暖都在这里发生。
张凤霞的小卖部货架上的各式商品。（图 /《我的阿勒泰》）
诚诚的小卖部开在工地上，工人们大多上了年纪。他们买烟、酒、泡面，有时会问她：" 这么年轻，为什么要在这里浪费时间？"
生活远没有电视剧中那么浪漫，打扫、备货、记账 …… 诚诚的日子很重复，收入也时高时低。但生活也有惊喜。她也认识了一个 " 巴太 "，这位哈萨克族小伙子给她带骆驼奶，邀请她去家里过古尔邦节。
起初诚诚也会想念城市里的熟悉和便捷，但阿勒泰的风景永远能带给她治愈。她喜欢看每天的落日，也喜欢看云。在她心里，完美的日子很简单。
以下是诚诚的讲述。
诚诚给她的小卖部做了一个展示柜。（图 / 受访者供图）
寻找向往的生活
来阿勒泰开小卖部，算是我的第四份工作。我感觉自己每份职业跨度都挺大的。大学我学的是旅游管理专业，毕业后第一份工作是在宁波一家服装品牌做职员。第二份工作是在长沙做电商，但长沙工资太低了。前两年我又到杭州，在一家外国餐厅工作。
我从小是留守儿童，老家在湖南益阳，父母一直在外地承包工程，已经在新疆待了十多年。上中学时，我来过阿勒泰北屯玩，当时对新疆的印象就是风景很好，但是真干燥啊，干得我鼻子流血。那次以后，我都没再来过新疆。
在杭州工作的那段时间，我的工资也不怎么高，租房子什么的，还得父母补贴一点。去年年初，父母就问我，要不要来新疆找他们，可以在他们承包项目的工地上，开个小卖部。
诚诚进货的矿泉水。（图 / 受访者供图）
他们很看好这份工作。工地上的小卖部，不需要交水电费、门面费，所赚即所得。当时我也在迷茫期，想换个地方生活，也想自己攒一点钱。阿勒泰在我的心里的确是很美的地方，而且这么多年，难得能跟家人在一起。考虑到这些，我就同意了。
去年三月，我带着行李来到阿勒泰将军山。工地在山脚下，是一个在建的青少年足球场，总共有二三十个工人。原本计划着四月一号小卖部开张，但冬天阿勒泰的雪太大，把打算做小卖部的临时板房压垮了，只能重新修房子、接水电。等到一切弄好以后，半个月就过去了。
刚来的那段时间，我信心满满。房子准备就绪，我就和父母一起去北屯进货，加上一些预订的烟酒，一共进了 1 万多元的货。我把货一一整齐摆放好，四月十九号，小卖部就正式开起来了。
刚备好货的诚诚。（图 / 受访者供图）
因为工人们也刚刚开工，需要买枕头、被褥等生活用品，我第一天的营业额就突破了两千元。
但这种喜悦没能撑过三天，因为工地太小，很快就变成一天只有几个人来买东西，营业额也下降到每天三四百。
那段时间，我开始想念杭州。一方面是有些孤独，我会想念熟悉的工作、朋友；另一方面，在工地上洗衣服、洗澡都很不方便，我也有点怀念城市里的便捷。只能安慰自己：可能待过一段时间，就会发现这里才是我最向往的生活呢？
月入过万了！
就像《我的阿勒泰》里写的，张凤霞的小卖部会随着冬、夏牧场的迁移走，我的小卖部也需要随着工地走。去年年末，我随着新的工程项目，来到了阿勒泰富蕴县，位置在距离县城 17 公里外的地方。
开车过去的路上，我就一直在联系县城的批发市场，想着这次一定要做得比上一次好。工地上的 " 刚需 " 是烟、酒、饮料。夏天到了，我还打算进一些雪糕，一方面是感觉会销量会不错，另一方面是我自己想吃。我和进货的老板沟通，最后他免费给我提供了一个冰柜。
夏天到了，诚诚给小卖部进了很多雪糕。（图 / 受访者供图）
新的工地上有七八百人，顾客量比我的上一间小卖部多太多了。第一天，我的货还不怎么全，营业额就超过了两千元。冰淇淋卖得很快，啤酒他们都是一件一件地拿。因为需求量变得大了，我开始记下顾客们需要的东西，比如鞋子、厚衣服、加绒的雨靴。等到去县城进货的时候，我就一一买好，给他们带回来。
就像《我的阿勒泰》里演的那样，这里也有人会赊账，我到现在都还有一些钱没收回来。富蕴县属于北疆，物价会比南疆高一点。有时候他们也会讨价还价，我就只能跟他们解释，真不是我加价。
从那段时间起，营业额每天都有两千元以上，有时候甚至有三四千元，把我高兴坏了。每个月的净收入，最少能有一万以上。我也逐渐把小卖部布置得更精致了一些，找木工帮我打了一个货柜，上面摆满零食、生活用品，看着很有成就感。每天搬水、摆货，我感觉自己的力气都变大了。工人们早上六点多就会来敲门买东西，我甚至习惯了早起，一听到敲门声，就能条件反射一样迅速清醒。
诚诚的进货清单。（图 / 受访者供图）
这些工人有外地的，也有本地的，以四十岁以上的人为主。我作为一个年轻女孩，在这里的确显得有点格格不入。有几天我穿着一双白色的匡威，有的工人就跟我说：" 你在这里穿白鞋子，发疯啊？"
他们总会问我，为什么在这里，说 " 这不是年轻人待的地方 "，或者说 " 你得找男朋友，这里根本找不到 "。有些人会用那种长辈的感觉来教育我，一开始我还会跟他们讲一讲我自己的想法，说我想感受不一样的生活；久了以后，我就觉得没必要跟他们解释了。他们认为我在胡扯，我也不用非得去纠正他们的观念。
在阿勒泰，我也遇到了 " 巴太 "
刚来的那段时间，我和本地人的接触并不多，第一次遇到的是一个哈萨克族大叔，骑着摩托车来买酒。他在我店里干了一瓶，还拎了两瓶带走。他不会汉语，我问他家里有多少羊，他的回答我都听不懂。
后来，有一次店里来了一个哈萨克族小伙子，他是当地的牧民，偶然发现我的店，就进来买东西。他汉语还可以。我们聊了一会儿天，他突然就问我有没有喝过骆驼奶，我说没喝过，他说：" 我哥哥家有好几十只骆驼，你要想喝的话，我明天给你带过来。"
第二天，他就拿了一个 1 升装的康师傅绿茶瓶子，给我带了一整瓶骆驼奶。他告诉我说，骆驼奶可以直接喝，但我们汉族人的肠胃可能适应不了，让我放到太阳下面晒一晒消毒。我就先喝了一口，把剩下的晒了晒，结果都变成了酸奶，太酸了。
哈萨克小伙子送给诚诚的骆驼奶。（图 / 受访者供图）
后来，我的小卖部陆续来了好多哈萨克族人。一开始我还纳闷，后来才知道，那个小伙子回去就把小卖部的地址告诉了他的朋友们，很多人就都来我这买东西。哈萨克族人很爱喝酒，有时候就在店里喝，还让我一起。这些年轻人不少都有其他工作，有的是消防员，有的是办电话卡的，只有那个小伙子是专职的牧民。他们的眼睛真的很好看，像宝石一样。
那个小伙子跟我越来越熟，经常过来跟我聊天、给我送奶茶，有一次，还送给我一条他在集市上买的手链。今年我也去了几个哈萨克族人家里，帮他们割草，跟他们学哈语，一起过古尔邦节，一起去草原里玩。
诚诚和哈萨克族人一起割草。（图 / 受访者供图）
今年夏天来临之前，我几乎感觉这就是完美的生活了。我做了很多新的规划，想给小卖部里装一个空调，还想在门口搭一个棚子卖水果 …… 但是没想到，工地上的资金链断了。工人们的工资没能及时拿到，很多人停工、离开，我的生意自然也就没了。最近每天的营业额又变成了几百元，落差感真的很大。
但我的心态比之前平稳了不少，我觉得自己这两年，唯一的收获就是成长。一开始完全是奔着赚钱来，后来慢慢去感受阿勒泰的风景、饮食、人，如今好像也差不多了，要去想一想下一步该怎么走了。
可可托海附近的草原。（图 / 受访者供图）
我也看过李娟的《我的阿勒泰》《羊道》，她笔下的阿勒泰是更美的。她在草原上，每天看到的是牛羊、骆驼、马、森林。而我在工地上，看到更多的是沙子、泥土。
但新疆真的是一个能治愈我的地方，我喜欢这儿的云、落日、星空，这些风景我可以看一辈子。今年春天，我还从沙漠里挖回来几株多肉，养在了我的店门口。
诚诚在落日下。（图 / 受访者供图）
我会给阿勒泰打 100 分，因为我在这里实在太快乐了。有这么好的风景，也有喜欢我的人，能跟父母在一起，不用交房租，不用看老板的脸色，也不用过多地和人接触，总体都没有什么压力，确实是我曾经向往的生活。
以前城市里的朋友知道我来这里开小卖部，都感觉挺酷的，会叫我 " 老板娘 "；但他们也会说，这不能当作一辈子的职业。
我一直都在探索自己究竟想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里。如今看来，相比于拥挤的大城市，我还是更喜欢这种自然的环境。如果能赚更多的钱就好了，那样我会开心得飞起来！但这就是现实吧，会有惊喜，也会有意外。